新闻稿
策展人文章
宋永红的油画,最让人喜欢的是其心理化的奇特场景、沉郁的色泽、瓦解物象的质感、人压抑着却又实现了的欲望,以及人在场景中的孤独感和凄凉感。而这些特质的形成都跟他的经历和性格紧密相关,宋永红的性格很丰富,在人前他更多地是表现出幽默、机智、感性,许多性情中人喜欢他,而实际上他自己在生活中却常常感到个体的孤独。
他的哥哥宋永平曾撰《一晃三十年》一文,回忆了宋永红少年时期的苦痛,让人为之动容,20世纪70年代初期,宋永红逃学晃荡,被派出所民警扣押并通知宋永红的父亲领人,作为军人的父亲顿感颜面扫地,一脚将宋永红踢出几米开外,使宋永红的内脏淤血,事后,父亲似乎有所歉疚地给他买了宋永红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儿童玩具:一个铁皮小坦克以及一包100响的鞭炮,宋永红因父亲这一小小的举动感动了很久,可见他对父爱的渴望。后来宋永红在自己的作品中曾画了玩具——虽然是他买给女儿的,但却能追溯到宋永红的父亲对他在爱护上的亏欠。
艺术中的孤独和凄凉,除了源自宋永红对生活和现实的感受,也在于他对待创作的怀疑或疑虑的态度,宋永红在他的艺术生涯中一直保持怀疑,1995年在汉雅轩画廊做完个展《灼热的现实》以后,他就对自己的创作状态和未来的方向产生了疑虑,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去感受现实,他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找到新的情绪,他不断地把对象陌生化,甚至把自己也陌生化。正如标题“钻木取水”,钻木本为取火,但他却取水,放弃规定的目标,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最近几年,木刻和水彩让宋永红再次找到了新的情绪和感觉,至少宋永红觉得创作木刻和水彩与他目前的心理状态十分合拍,对他来说,木刻和水彩是一种靠得住的而且绝非外在的语言。宋永红在20世纪80年代就读于浙江美术学院版画系,1985年他用水彩画了几张《公共浴池》,1988年宋永红创作了几张铜版画《陌生环境》,1989年创作了大量布面油画,并且一举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最重要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行列,宋永红的木刻创作无疑中断了许久。最近他创作的木刻,看上去并不平静,人物形象及其所在的场景仿佛是从表象中抽离出来的,宋永红在纹理密集齐整的梨木板上使用的是繁密的细线,线条本身的意味以及它营建起来的形体感,能够更充分地展现主观化的情绪和冲突的内心,用以揭示人物的灵魂状态和场景的性质。
木刻,在20世纪的中国以左翼木刻和延安木刻为代表,尽管取得了成绩,但也导致它迄今仍然为战斗的幽灵所困扰,仿佛木刻更适宜作为投枪和匕首,先天具有所谓的现实性、战斗性和革命性。虽然不能简单地认为左翼木刻和延安木刻不包含个人的情绪,但也不能否认它们主要是出于时代和社会的需要,而宋永红的木刻,几乎完全是出于个人的需求,宋永红并不想用锐利的刀锋对准顽强的木刻,他去除了粗犷和愤怒,只想用木刻来表现自我。
宋永红的画,无论是油画,还是木刻或水彩,始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视觉性,他自己也发现:“艺术最终是要通过图像传达思考的信息。我们通过言论能表述清楚,何必还要通过视觉再传达一遍呢,艺术正是她的视觉不可替代性才有她存在的理由。”
水彩,对宋永红来说,具有草图的性质,作为他创作油画的辅助性媒介,一直未曾独立出来。宋永红的油画中有一种凝滞感,好像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画里能够短暂地停滞住,但版画和水彩并无太强的凝滞感,只不过宋永红也没有把水彩画得酣畅淋漓,他还是有所克制。
1996年,宋永红曾说:“多年来,我始终希望逃避某种现状的挤压感,想寻找尽可能松动的感觉,我发现这种企图几乎是一种妄想,因为任何一种逃避都意味着对现实的无力把握。”宋永红的水彩相比油画,虽然显得放松了,但这并不意味着一种逃避或对现实的无能为力,因为对宋永红来说,水彩并不只是用来表现风景的画种。宋永红在几张水彩中描绘了城乡结合部,他认为与繁华的都市或冷寂的乡村相比,城乡结合部蕴藏着个人更为复杂的欲望,那里的工地瓦砾遍布,残垣断壁随处可见,陋居和工厂建筑的外墙显示出强制的力量,宋永红把它们画得仿佛具有牢笼的性质,并搭配上几棵枯树,周围环境作为一种提示,提示环境对人的触动,宋永红择取的场景都是有用的,他知道今天的世界充满了动荡,但大多数都是无用的信息。
宋永红在水彩系列中还画了一张私密的宾馆房间内景,一张床,两个枕头,两盏壁灯在墙纸上投下了阴影。2009年7月23日,宋永红摘抄了齐安·亚菲塔《艺术对非艺术》书中的一段话:“文化所关心的不是任何个人的私人经验,除非那些经验被表达于一种公共语言中,在方式上还要和社会相关。只有在那个时候,这些经验的表达方式才不再是艺术家或诗人的私事,而变成了文化遗产的一部分,而这都是公共的。”可见,宋永红不想让自己对私人经验的表达仅仅成为艺术家的私事。
但我们也不能因为宋永红画中私密的心理因素,而忽略了宋永红在艺术本体上的经营,弗洛伊德当年一心挖掘列奥纳多画中的微笑以及人物的戏剧性组合,以至于忽视了列奥纳多在解剖、明暗等领域的推进。宋永红的画,尤其是在透视上值得注意,他最近几年的油画以及木刻和水彩,在透视方面用力甚勤,他作品的透视很奇特,不仅使现实非现实化,还使得现实秩序化,宋永红通过透视给观看和创作的主体预留了一处空位,并把空位发展成一个方便观察的地点,观察画中发生的全部,使一切秘而不宣的事物都暴露在观者和创作的主体眼前,而观者和创作者自己却隐匿不见,现实因此活生生地演变成完全暴露的视觉屠宰场。
意象,不仅是宋永红创作油画的理由,也是他创作木刻和水彩的动因,用栗宪庭的话说,“意象化的语言模式,依赖的是现实感觉,它使用的具象形,不是带理性色彩的符号化或者象征性的具象,而是与生活体验有关的感觉化的具象。”也就是说,宋永红的意象,是体验的现实,是心理化的现实,是感觉化的现实,是宋永红臆想的现实,是具象陌生化之后形成的荒诞现实,它并非现实本身。
20世纪90年代取得过成绩的艺术家,他们都能明显地感受到,今天的时代与20世纪80年代、90年代不一样,宋永红觉得那时有很多的激情、冲动、盲目。许多年过去了,他的表达始终围绕的是他对人生、存在和社会的困惑以及内心的冲突,这点一直未曾偏离。